【妖夜】冬都夜食


與怪異東江伽藍一起完成的共同創作;
場地提供感謝場外怪異的燈海
〈冬都夜食〉伽藍ver.


  
  承蒙幸運女神眷顧,口袋裡贏來的銀圓有一二三四……好幾枚,眼角餘光一掃,現下的時間是一二三四……唉呀不得了,竟然已經快要十一點。
  出了賭場這光陰凝滯的所在才驚覺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不用想,軍寮的柵門此時肯定已經摀得嚴實,這下只能到徹夜營業的場所度個一宿,待到破曉,再趕在早點名前翻牆回去。花街是個好去處,可惜現下不是想趴在香軟大腿讓大姊姊摸頭的心情──左思右想,還是找間供吃供喝供火爐烤身子的店舖窩著,還可以帶點什麼回去,給室友做夜不歸宿的補償。
  打好算盤,四十八願多聞用兜在斗篷內的指頭彈了記聲音悶悶的響指,把脖子縮在圍巾裡,面迎寒風、調轉腳步,往認識的居酒屋行進。



  多聞微微瞇眼,機械式張口咬下明太子雞翅,滿滿的魚卵與嫩肉在舌上釋放鮮味,美味一如預期。
  但他選錯了,大大失策。
  這家燒鳥串的確滋味可口、價格實惠,可惜一家店的商品再好,也會受店家無法掌握的外因而評價下跌……就像現在,物美價廉帶來人潮,三兩成群的食客幾杯黃湯下肚,理智便隨著酒精揮發煙消雲散,醉漢們彼此一個不順眼,糾眾鬧事都是常有的事。
  為避免受波及,多聞挑了個離門口最近的座位遠遠觀望。
  雖有自門縫滲入絲絲寒風作陪,卻是最能看清裡外情勢、出了事也方便撇清干係拔腿逃跑的好位置。

  臨桌漢子喧鬧許久,好不容易終於離座結帳,從那些口齒不清的嚷嚷中可以判斷他們是不同車行雇傭的車伕,個個身強體壯、血氣方剛,靠體力吃飯的勞動者全是不好招惹的狠角色,能在口角演變成鬥毆前離開就該謝天謝地。

  「那裡的外國小哥看什麼看啊──?」
  「小、小哥!?我才不是……不對,那個……」
  惱的是,那群人出了店也不好好關門,刺骨的風就這樣呼呼灌入,多聞咬著竹籤搭上門板,恰好聽見剛剛的醉漢正在挑釁路過的異人,順勢往外一望──哇什麼外國小哥,這是金髮碧眼的外國小姊姊呀!

  路上的電氣街燈與店外套著燈罩的看板交相映照,那是名有著淺金短髮、身材高挑的纖瘦女子,身形看上去確實類似男性。
  是怪異。
  箇中原理多聞自己也不清楚,從記事起,他就能準確地區別出怪異與非怪異,即便意義上,兩者於多聞而言沒有多大差異,純論分辨,就像從一盅黑子中挑起白石那樣毫無困難。
  即使身高與男人們差不多或高於普通男人,姑娘家在夜裡被一群醉漢給圍著,應該多少都有些慌張恐懼吧?那雙空色眸子滿溢而出的困擾之意多得能感染旁人,倘若這下子還拘泥什麼人妖之別,可不行哪。

  「認錯性別已經很失禮了,這麼粗暴可不行哦?大哥。」
  他將為了推開男人們而揮舞的手腕一把握住,握住的手腕比同身高男性該有形狀的更加纖細,證明自己的感覺沒錯,多聞揚起臉,側肩插在金髮女性與醉漢間,笑嘻嘻道。
  「對外國人要有禮貌,深夜在街上大聲也不是很好,大家睡得正香呢!而且啊……」
  「臭小子!你──」
  「而且啊要整點了,警察大人新一輪的定點巡邏,也許就要來囉?」
  像是急著印證多聞的話,後方不遠處傳來尖銳的警笛聲,對躲避深夜攔哨經驗豐富的醉漢們立刻拔腿就跑、做鳥獸散,沒幾秒,原地只剩下多聞與洋人樣貌的女性怪異,哨聲逼近,暗巷中緩緩步出一人──是居酒屋的店員,他正猛力吹響哨子。
  多聞對吹哨吹得面紅耳赤的店員揮手,示意麻煩已經遠去。
  「謝啦,真是幫了大忙。」
  「哪的事,我看那群人不爽很久了!能趕走他們對誰都好,還你。」
  綁著頭巾的店員小哥單手叉腰,往醉漢離去的方向啐一口,想起疑點,又轉頭朝向多聞。
  「說起來小哥怎麼有警官在用的警哨?莫非你是……?」
  收下店員交還的哨子隨手塞進褲袋,面對人家懷疑的打量,多聞面不改色地推著店員肩膀。
  「哨聲什麼的聽起來沒差啦,還不都那樣?好了好了、快回廚房幹活去,下次我帶朋友來玩,記得給點優惠哈!」
  「喔!等著你啊!」

  送走店員,多聞這才鬆開一直揪著的手腕。
  「唉呀這還真是……輕薄了,還請小姐原諒。」
  看一眼往遠處延伸、被吞入黑暗的街景,多聞湊近金髮女性,指著前方笑盈盈說道。
  「剛剛那些大哥啊,在白日都是為生活勤奮打拼的老實人,休息時喝點酒,難免得意忘形,或許令妳受驚了也說不定……我明白這個請求有失分寸,不過我這個人沒什麼長處,就是臉皮最厚了!能否請小姐賞點面子,別與他們一般見識呢?」
  「啊、抱歉,忘了先問,您聽得懂本國國語吧?」

  「我聽得懂的……大家都很辛苦,喝了酒脾氣壞一點也是難免。」
  多聞的笑臉似乎讓神情緊繃的女性稍稍鬆一口氣,她微微鞠躬道謝,毫無異國口音的日語一出口,讓多聞小小吃驚了下。
  「不過還是多謝您出手相救,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女子苦笑,濃密的眉毛微微蹙起,表情的細微改變,使端正的臉孔看起來欲言又止、泫然欲泣。
  「原先是想來用點夜宵,只是鬧了這一樁,將人家的店鋪攪得一蹋糊塗,實在無顏光顧吶。」
   「對了,還沒問您的名字。」
  女子摸摸隨身的小袋,赧著臉,將紙包的砂糖球放在青年手心,眉間又忍不住微微皺在一起。
  「不好意思,身上沒有帶什麼好東西,不介意的話就請吃吧。」

  從陌生人身上得到糖果,而且對象還是個年輕女性(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經驗在成年以後可是未曾有過。
  多聞微微瞠大眼睛,盯著掌中糖果半晌,像確認存在那樣、手指反覆張握,幾次之後,才將糖果牢牢握住。
  「哪裡的事,舉手之勞而已,小姐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原來是出門吃宵夜啊,怪不得。雖說帝都是全國治安最好的地方,但像妳這樣清秀可人的小姐在深夜出門,還是有點危險的哦。居心不軌、色膽包天的狂徒可多著呢!」
   多聞一手搭在左胸,學著西洋人的禮儀,向尚且不知名姓的女性躬身行禮。
  「敝人名為四十八願多聞,寫成:『四十八』與願望的『願』。」
  「為遲來的自我介紹致歉以及小姐的寬容體諒致謝,如若信得過萍水相逢的本人,不知是否有這份榮幸,與佳人一同前往隱密的好店享用美味夜消呢?」

  「您說話還真是誇張……像我這樣姿色普通的人,走在路上恐怕大家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會哪。」
  伽藍笑彎了眼,格格的笑聲清脆高揚:
  「不過有多聞先生這樣可靠的人肯出手相救,我倒是安心許多了。啊,可以這麼稱呼您吧?四十八願……您是佛寺出身的嗎?」
  語畢又補充道:「我是東江伽藍──請叫我伽藍吧。如果不嫌棄我會掃了多聞先生的興,請務必讓我一起同行。」

  「不不、謙虛是美德,過度的自謙可就不是囉,伽藍小姐。」
  多聞盡量選擇比較明亮的大路,領著伽藍往前走。
  剛剛是情況特殊,如果現在又突然握住年輕女性的手,怕是唐突,多聞往旁跨進一步,略略低下頭,讓身邊的伽藍能看見他的眼睛。
  「伽藍小姐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好看,我認為妳只要儘管抬頭挺胸地接受即可。」
  「稱呼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只要伽藍小姐喜歡就好,妳說得對,我的確是在佛寺長大的呢!從伽藍小姐的名字來想,難不成妳也是?」

  伽藍對上多聞真誠的眼神不由得一怔,臉上神色多了點旁人不明就裡的迷茫和懷念。
  「……是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從回憶中抽離,勉強控制住情緒。
  「雖然只是一間很小的寺廟,現在早就關閉了,但是……是很溫暖的地方。多聞先生成長的地方,一定也是這樣吧?」
  「雖然才相識不久……但是,您是個很溫暖可靠的人呢。」

  留意著女伴的情緒,多聞悄悄放緩腳步,一邊聆聽對方說話、一面點頭。
  「原來如此,果然得靠溫暖的地方才能培養出伽藍小姐這樣溫柔的女性,我認為會稱讚他人溫暖可靠的人,可是更加溫暖的哦。」
  「我長大的那間是地方上有名的古剎……不過我們那邊廟很多,多得是超過幾百年的古董寺廟,因為規模大,就會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可以得到很多經驗呢!」
  多聞笑著擺手:「也謝謝妳的評價,雖然讓我的朋友聽見可能會笑,但──我也這麼覺得哦,嘿嘿!」
   「您的朋友好像有點嚴厲呢,多聞先生這麼親切又可愛……我相信寺廟是不會教出壞孩子的!」
  伽藍的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柔軟,比起成熟穩重的青年男性,在她心中,多聞更像是一名天真爛漫、待人毫無心機的小小朋友──啊,真失禮!她搖搖頭,自己只是多活了一點就這樣隨意把人當成後生看待……

  佛道中人也是人,是人就可能有壞胚子,善人也可能行惡。
  多聞沒把冷水潑出口,只是偏頭笑笑。
  「哈哈,伽藍小姐還真是喜歡寺廟,我感受到了哦。」

  「啊、那個,多聞先生推薦的店就在這附近嗎?」
  兩人也走過一小段距離了,伽藍仰起頭詢問多聞。
  「還剩一點距離,就快到了。」
  先前顧慮對方是女性,路徑便以燈火通明的道路為主,但步行時間太長也不大恰當,取得伽藍同意後,接下來的路程便改走較為昏暗、狹窄的捷徑。
  「說到那家店啊,東西雖好吃,菜單卻很隨性,固定有的就是玉子燒、飯糰這些小東西,不知道今天會端出什麼哪──我個人是挺期待的,不過,不知道合不合伽藍小姐胃口就是。」
  「這樣一說還挺令人期待的呢,聽起來就很美味,可惜我平時不太有機會夜晚出門……」
  「來、接下來是台階,還請注意腳下。」
  率先踏下階梯的多聞回過頭,朝伽藍伸手。
  「如果伽藍小姐覺得不好走,可以握住我的手。」
  天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燿燿閃爍,放出不似人類的晦澀冷光,即使被帶入暗徑,光線明暗,對身為怪異的她恐怕影響不大。
  想起室友那雙身處闇夜愈加燦爛的蜜金色豎瞳,多聞不禁感嘆:動物系的都自帶種族優勢啊。
  「……謝謝您。」
  儘管如此,伽藍仍是溫婉笑著搭上他的手,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多聞忍不住又想:這樣秉持人性本善的老好人,倒是像極他另一名室友。

  如今皓月當空、夜已深沈,在萬家燈火俱滅的此刻,無論這片街町白日是何等繁華光彩,也已卸下脂色,與返家的客人們一起闔上眼皮歇息。走過整排打烊的店鋪,多聞在中間一家看起來與其他店無異、姑且算是亮著燈籠的窄門前頭停下,嘻皮笑臉地向伽藍介紹。
   「就是這了,讓妳久等啦。」
  揭開暖簾,多聞不忘補充:「這間店的主人不太露面的,也挺怕生,多半只露雙手埋頭做事,伽藍小姐等等可別嚇著了。」

  「歡迎光臨。」一入店,中性的微低聲嗓便招呼來客。
  「……新客人?」
   伽藍立即挺直背脊回答:「啊、是,晚上好。」
  店主隱身於厚重的黑色布簾之後,進到店內,也只能隱約看出一抹模糊人影。店面不算大,一排桌椅和狹長的廚房就是全部家當,剛好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小火滾著的湯和炊飯的香味浸染鼻腔,溫暖的食物香氣使被夜風吹僵的身體活絡起來,伽藍本來就是為了吃宵夜而出門,腹中清澈嘹亮的咕嚕聲頓時不受控制地響徹。
  「對呀,我介紹了新人過來吃飯,還是女孩子,老板可要全力招待、給點特別服務哪!」
  多聞笑嘻嘻地回了店主的問話,正巧伽藍的肚子叫了起來,他表情有些驚奇,趕緊為伽藍拉開椅凳。
  「唉呀這真是……讓伽藍小姐餓著,我可真失禮。」

  伽藍掩著肚子訕笑,臉上不禁有些熱辣,她試圖蒙混過去似地回問。
  「多聞先生要吃點什麼?」
  讓伽藍進入靠裡側的位置,多聞拉開靠店門那側的椅子坐下,解下斗篷、圍巾,稍微折疊,放到一無人的座位上,少了外套遮掩,纏在手腕上的念珠順著動作滑出西服袖口,發散圓潤含蓄的光澤。
  「吃什麼啊……燈海老板,今天有什麼好料哇?平常的那個都先上一份,啊、我要燒酒,要燙的!」
  而後轉頭,再度笑咪咪地攤手:「伽藍小姐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可以說說看,如果有材料、老板心情又好,就有機會吃得到哦。別客氣,盡量點,這攤務必讓我買單。」
  「怎麼好意思讓您請客!等會我自己會好好付錢的。」
  「哈哈、放心放心,現在我可是荷包滿滿哦,倘若伽藍小姐堅持的話,那結帳時就來比比誰的動作快吧。」
  多聞笑著拍拍口袋,裡頭傳來叮鈴叮鈴、像是附和發言一樣的脆響。
  「我也要一壺熱燒酒,還有……」
  伽藍端著下巴斟酌許久,才點了似乎是很想吃到的菜餚:
  「炸雞塊跟蘿蔔泥?」

  身為無名小店的老闆兼掌廚,燈海聽完只是送上兩杯熱茶,接著轉身回廚房忙碌起來,細碎的聲響此起彼落,熟客都猜不準,究竟燈海會不會遵照客人的點單上菜。但,這點也是造訪這家店的樂趣之一。
  伽藍捧起茶杯,蒸騰的霧氣薰得她滿臉幸福,稍早遇事的緊張感已經減緩許多,只是說話時,還帶有幾分羞赧,可能還在介意肚子叫被聽見的事。
  「我都不知道帝都有這麼一間特別的小店,平常都是吃附近的狐狸蕎麥麵或是自己做飯來吃……我做飯可難吃了……啊,多聞先生聽了可別笑話我啊。」
  已經習慣店主的寡言與上桌時的驚喜感,多聞啜口熱茶,帶笑地欣賞身旁的女性捧住茶杯放鬆的模樣。
  「不要緊、不要緊,不擅長做菜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年頭多的是沒進過廚房的人。」
  「況且,帝都這麼大、賣食物的店家這麼多,吃外食菜色豐富又方便,還能省下自個兒收拾廚房的工夫呢。」

  聊著聊著,纖細潔白的手腕伸出布幕,三枚一組的三角飯糰盛在長盤內被一齊端上。
  跟著送上的還有外表光滑柔嫩的玉子燒,暖黃色的厚蛋散發富含蛋香的熱霧,旁邊點綴幾片輕漬醬菜,菜式看上去,如家常料理樸素普通,卻令人看了胃口大開。
  「我要開動了!」多聞夾著筷子十指合掌,轉頭催促伽藍快快動筷。
  「來、千萬別客氣哦,伽藍小姐。」
  「──我開動了!」
   伽藍學著多聞的動作,挾起玉子燒放入口中,隨即拉住多聞的衣袖,發出像「嗯唔唔!」之類一連串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她驚喜歡欣的表情看來,應該是想開口稱讚菜色,卻因煎蛋太燙而被燙著了,那個樣子令多聞冒出一連串意味不明的低低笑聲。
  「如何?我說得沒錯吧?」
  「嗯!」
  「請吞下去再說話吧。」
  店主在布簾後不鹹不淡地出聲,白皙的手伸出簾外,送上溫好的燒酒、兩隻成對的小瓷杯以及在圓盤內堆成小山的炸雞塊,旁邊附上的,桔子醋和蘿蔔泥。
  「請用。」
  伽藍羞赧地掩著嘴:「不好意思……但實在很好吃。」
  她夾起一塊炸雞,呈現狐狸色的麵衣一被筷子挾取便發出悅耳的酥脆聲響,筷上沉甸甸的重量,令人心生雀躍。
  「啊,這個,多聞先生也吃一個?」
   伽藍說完,便將手上的那塊肉放到多聞的空碟裡,還順手替他斟滿溫熱的燒酒。
   多聞毫不客氣地吃掉伽藍遞過來的炸雞,一口咬下,齒尖穿破香酥的外皮、很容易便能順透肌理,滾燙而甘美的鮮甜肉汁在嘴裡爆出,沒時間喊燙,快速嚼碎將肉塊吞入胃袋後,多聞連忙對伽藍道。
   「伽藍小姐,可以再讓我多吃幾塊嗎?」
   「請吃吧。」
  伽藍將盤子推得靠近多聞一些,自己也夾了一塊、沾上桔醋入口。
  炸雞儘管滾燙,卻十分美味,肉汁豐富、鮮嫩富有彈性,佐以酸甜爽口的桔醋,伽藍這回好好吞嚥後對燈海由衷讚美。
  「真好吃!」

  也不知對方是聽見沒有,外頭的客人只能探知裡頭一陣碰撞,白皙的手再度探了出來,這回則是遞上一個小包裹。
  「炸雞,多的。」
  「啊,謝謝。」
  伽藍收下後,毫不遲疑地轉送給多聞:「給多聞先生吧,我寄住的地方的主人吃素、又是賣吃食的,不太好意思帶肉回去。」

  「既然伽藍小姐如此大方,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
  多聞喜孜孜地接過,方才從居酒屋離開得匆忙,還來不及買點什麼帶給室友,這下有了這包炸雞便順勢可借花獻佛。
  「雖然我覺得熱騰騰的飯菜最好,但燈海老板做的菜即便冷掉也是美味可口,可以帶回去給大家早飯加菜呢!」
  「也多謝燈海老板的特別服務,您真是太給面子了!」

  喝完仍是微溫的茶,多聞執起被斟滿的酒杯,向伽藍問。
  「原來伽藍小姐是寄住啊,工作也是在那裡嗎?也是跟佛教有關的環境?」
   「我在一間叫做『秋月堂』的點心店工作,就在商店街裡面喔!以前寺廟常買那裡的點心回去當供品。」
  伽藍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點一點地喝著。
   「有機會的話多聞先生來喝個茶吧,如果是我顧店,可以招待您。雖然剛開始學藝不久,我對自己的技術還是很有信心的。」
  「饅頭很好吃喔,不過我們店裡的招牌還是羊羹。」
  「多聞先生喜歡點心嗎?我很喜歡的──」
  伽藍慢慢地以菜配酒,全身暖烘烘的,不知不覺斟了許多次、越喝越多,直到發覺酒壺有些輕了,終於才輕輕放下。

  「點心店嗎──好好!我也喜歡點心哦。」
  說話間,嘴從沒停過,多聞拿起一枚包著鹽蔥醬的飯糰,配著玉子燒與雞唐揚狂吃猛吃,進食中仍能一邊清晰正確地發音咬字,如果有其他人在場,肯定會因此側目,說不定還會訝異於這項特異功能。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改日一定登門拜訪,饅頭或羊羹我都喜歡,也喜歡喝茶,雖然小時候沒有什麼機會吃到,現在倒是很常吃,朋友也……啊,伽藍小姐送的糖果莫非也是自己做的?真了不起。」
  「可以在這樣的店工作感覺很棒呢,既有現在點滴累積起來的經驗、也有過去在寺廟留下的回憶,可是做點心好像很費工費時……伽藍小姐會覺得累嗎?喜歡這個工作嗎?」

  「大家都很溫柔,所以不累。到了秋月堂以後學到很多,一開始的確覺得又累規矩又多,但是能親手做點東西、有認真生活下去的感覺,很棒呢。啊,不過糖果不是我做的,是我嘴饞買的……」
   配著菜喝完一壺酒的伽藍差不多飽了,便擱下筷子,對多聞笑。
  「剩下的都給多聞先生吃。」
  「可以感受到伽藍小姐實在喜歡這份工作得緊,能夠踏實地生活是很幸福的,那就好。誤會糖果的來源了,抱歉呢!」
  不論是人類還是怪異,女孩子的食量都好小。
  心中小小感嘆一下,多聞把盤子拉近自己,嚼著醬菜,開始考量起自己對和式甜點的喜好。

  說到自己喜歡的甜點,伽藍就開了話匣子,開心地分享著。
  「最近我總算是掌握到了煮出好吃小豆泥的訣竅……多聞先生喜歡吃有顆粒的還是綿密一點的?我都很喜歡,完成前灑一點鹽會更好吃,現在的地瓜正甜,加一點地瓜也不錯──」
  驚覺自己說個不停,伽藍有些抱歉地望向多聞。
  「……抱歉,我一個勁在說自己的事情,多聞先生呢?喜歡目前的工作嗎?累嗎?」
   「小豆泥啊……小豆泥的話,細的跟粗的都喜歡,不過還是喜歡顆粒的,咬起來口感比較有層次。現在的地瓜真的很甜呢,前陣子啊,跟同伴在認識的前輩那邊挖土坑用落葉偷偷烤地瓜,結果味道太香,馬上就被拆穿,驚動不少人還被扯著耳朵訓了一頓呢!」
  「妳好奇我的工作嗎,我的工作啊──」
  多聞放下筷子,杯中殘餘的酒水已經冷卻,他垂著視線,與漣漪裡的自己四目相對。
  「現在待的地方是我自己選的,待遇不算頂尖,至少有得吃、有得住,其實沒什麼可抱怨,這一兩年被調去前輩的部門,那裡淨是出色的人才,大家都很好很親切,終於交到很合得來的朋友、夥伴們都是有趣的傢伙,業務量跟以前比起來也不算大,不會累啦,但是呢……」
   多聞頓了一下,轉頭向伽藍拉出很淺的微笑。
  「工作就是工作,沒辦法全是開心的事,做買賣的話,偶爾也會碰到一兩個難纏的客人,妳說是吧?伽藍小姐。」
  啊、對了。意圖分散話題焦點,多聞彈指。
  「唉呀,我想問那糖果呢?西式的糖果伽藍小姐有辦法做嗎?」

  「工作的地方聽起來都是溫柔又有趣的人,真是太好了呢。雖然不全是開心的事情……」
  伽藍單手托腮,聽著今夜以前素昧平生的青年說話,空閒的指尖蘸了茶水漫無目的地在桌上畫圈。
  「不過可以感受得到多聞先生也很喜歡自己的工作。顧店時的確也會碰見難纏的客人,但開店的爺爺和婆婆都很用心照顧我。」
  對上多聞投過來的淺笑,伽藍亦報以笑容。
   「之前店裡訂了一批不同產地的小豆,據說很好吃呢……啊,下次多聞先生就邀同事和朋友一起來喝茶怎麼樣?我會招待大家的,當然是免費。」

  盤中的食物所剩無幾,多聞挟起最後一塊玉子燒,用筷尖指著伽藍笑。
  「伽藍小姐招待的小豆泥啊──好哇好哇,我可是會當真的哦?倘若帶了一大群人過去叨擾,才發現伽藍小姐說的只是客套話,屆時,我可是會哭著打滾求秋月堂的老板把甜點賣給我們哦!」
  「會準備跟山一樣多的點心等多聞先生的!可要好好吃光哪。」
  伽藍學著對方的動作,比劃出尖尖的小山,口吻認真得近乎傻氣。
  想了想對方提出的西式糖果,伽藍接著問:
  「西式的糖果……是指哪一種呢?是用了牛乳和砂糖之類的點心嗎?用豆乳和黑糖能做嗎?」
  「這個嘛,只要是便於攜帶的糖果糕點還是餅乾都可以。」
  稍微想一下,多聞握住筷子比劃:
  「就像這樣,小小的,容易保存、經得起久放的小點心。」
  眠人那傢伙很喜歡把零食屯著呢,可以久放的話,也能讓夕輝帶回去給家裡的小鬼頭,再遠一點可能寄去給准司也沒問題。
  想到自己可能提出讓人為難的要求,多聞搥了下手心。
  「啊,這是不是去賣洋菓子的店鋪問比較好?」

  「可以放很久、小小的點心──啊!說不定有呢。」
  伽藍偏頭思考:「只要稍微找找看的話……或許能找到上次吃到的糕點的食譜。上回我吃了西洋的糕餅,很輕也能放好幾天呢,不像店裡做的點心只能放一天。」
  「要是我也能做得一樣好吃就好了……!」
  「哈哈、那當然!別的不提,我對自己的食量還是挺有自信的,伽藍小姐就盡量嘗試吧,美不美味我都會吃個精光的。」
  閒聊間,多聞的手指隔著手套悄悄蓋上出菜櫃檯,指頭底下的,是一枚不算閃亮的銀圓。
  「今晚有勞燈海老板款待,沒能先去換錢,身上只有這種大錢真對不住……剩下的就不用勞您找錢,下次再請老板多做點好吃的就是了!」
  簾後的神秘店主緩緩開口,如此回答:「……多的記在帳上就行。」

  把避寒衣物一件件披回身上,多聞笑咪咪地,再度對伽藍伸出手:
  「付帳的勝負是我贏了,做為補償,能請這位女士容許在下送您一程嗎?」

  「……真是的……下次可要讓我付帳哪!」
  伽藍小小嘟囔著,她對隱身簾後的燈海微微躬身,便如來時一般,搭住多聞的手,兩人一同踏上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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