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老身村神隱03


宵闇綺談-第二夜



3.

  「仔細想想,我覺得應該是金柑糖才對。」
  持續聽了好一陣子彷彿永無止盡的叮叮咚咚,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任誰當下皆是措手不及。聲音從靜默中萌芽、穿出噪音時,在雜貨間盡力縮小身體的小六正忙著伸手抓住一隻滾過眼前的瓦罐,聽見的語句只來得及捕捉到後半段,比起融進霧氣的尾音,器皿餘留在指尖上的濕冷觸感更為鮮明清晰。
  「糖球?」
  「就是說呀。」
  濃如乳水的山嵐橫隔於兩人之間,視野模糊,只能依稀看見微微彎起的唇角吸進白霧,手指蓋起,再仰頭呼出裊裊飄揚的灰煙,橙紅的星點被捻在指節,多聞斜倚貨架、往車後看去,慢悠悠說道。
  「昨天講過的那個夢啊,雖然眠人說的糖漬橘皮也不錯,後來我想一想,還是感覺有地方太多或不夠……要我來說的話,應該就是包了沙的彩色糖球吧。」
  啊,是那個啊。
  小六順著多聞視線一望,視線範圍內只有不斷後退的扶疏枝葉,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端倪,濕冷的水氣一絲一絲滲進瞳孔,他看著方才所見之濃青色景物被濃霧迅速填充,被侵佔,被顛覆……然後退去,除了約略浮動的灰白色塊,視野裡再無其它。

  相隔整整一天半,多聞的夢再度成為話題。

  昨日領過任務、辦妥手續後,三人帶著行囊與委託食堂阿姨做的便當(「怎麼都是眠人喜歡的菜?」「我這盒也是!」「不滿的話你們也去拜託阿姨哇。」眠人示威的慢動作咀嚼與某種沙漠駝獸十分相似。)從營區出發,投機取巧地利用準點出勤的軍用郵件車,塞進貨箱順道轉去車站,小隊正好趕上開往西北離出發時間最近、行使速度最快的一班火車,他們在深夜抵達該縣,但無論公家、私營,所有交通業已歇息,再找旅店也是多一道成本,於是決定就著車站長凳休息一宿,待到天亮再繼續行動。
  三個人各分配一張長椅,患有失眠症的眠人負責守夜及看管行李,做為酬勞,加之此刻乃任務前夕,其餘兩人都同意暫時解除眠人的食夢禁令。

  雖說燃有炭火的站內並非十分寒冷,留宿的乘客也不算多,椅子長度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而言依舊稍嫌不足。可能是任務帶來的緊繃感所致,小六裹著冬用披風,在堅硬的木質椅板上輾轉反側。
  往周遭偷覷,眠人正在翻閱車上買的地方小報,與小六身高相近的多聞面向內側表情難見,從起伏規律的吐息判斷應該已經熟睡。大廳內電燈只亮了寥寥幾盞,眠人仍敏銳地察知視線,朝他拋來音量壓低的戲謔。
  「怎麼了?睡不著?」
  眠人折起報紙,笑嘻嘻地撐著臉頰:「唱首小曲給你聽好不?小六不睡的話,我這邊可是會很困擾的噢。」
  ……瞄準了夢嗎這傢伙,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跟多聞一樣輕浮的。
  小六翻了個此刻只有眠人才看得見的白眼,調整一下躺姿,再次試圖摸索睡意。

  一閉眼,再睜開已是天明。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多聞逆向晨曦的輪廓,守夜的人不知何時替換了,多聞偏過臉,先是對小六一笑,接著無聲啟唇。
  「早啊,孩子他媽。」
  往旁邊尋找,包覆兩件披風的眠人正側躺於長椅蜷縮。
  習慣了這種晨間劇場模式的小六盡量不引起椅板軋吱,直起身軀,同樣以唇語回:
  「真虧你能睡得那麼自在。」
  「嗯?椅子很好睡啊,比大雨泥濘後的牛舍或漁港倉庫好多了,至少對我來說啦。」
  怎麼會睡在那種地方啊……剛睡醒的怠惰感讓小六懶得吐槽,正解下披風,準備把自己的那件也蓋到眠人身上,閉合的眼睛陡然睜開,非人的燦金豎瞳在陰影中燃起,流轉日光。

  經過厄除機關的志願者體質篩檢核定,父母未詳的眠人是半妖,一半是人、一半是貘,擁有比一般人類更敏銳的感官,對他者的夢抱有食慾卻無法以此充飢,因為體內半人的器官無法完整消化夢境,做為人類或怪異都是不完全體。
  無預警睜眼的戲碼無論重演幾次,總會令小六心頭一驚,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從他的同期身上體認到,素日懶散、親和與常人無異的十三月眠人,體內確實流有一半妖異之血。

  眠人呵氣幾度,若有似無的白煙自鼻息溢出,他摩挲戴著手套的雙手緩緩道:
  「真冷啊。」
  ……你不是北方人嗎?小六心想。
  一日之計在於晨。

  當年因為懶得說話,差點被旁人當成啞巴、誤解成內向怕生的十三月眠人,今天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針對地方氣候的抱怨。

  後來小隊離開鐵路系統,搭乘公用馬車前往距離目的地最近的城鎮,那時約莫九點,可是能夠利用的普羅運輸最遠只到這端,沒有馬車可乘,通往老身村的山路長而崎嶇,就算包下人力車,恐怕車伕也難以奈何。
  根據鎮民說法,利用馬車大概五、六個小時可到,熟門熟路知曉捷徑的居民靠步行日落前便能抵達,初次造訪的旅行者走官道恐怕必須就寢時分才能抵達,建議他們雇個嚮導、補充糧水再上路比較妥當。
  小六有禮地謝過對方,表示會與同伴商討後再答覆是否進行聘僱,多聞跟眠人咬著糰子串,在一旁交頭接耳。
  「感覺被削了啊,嘖嘖。」
  「超削,以前我們那邊也都這樣噱冤大頭的。」

  該不該雇人?或者乾脆向民間徵招車輛?
  小隊意見在此分歧。
  「那家仲介怎麼聽都像在宰肥羊,又不是什麼景點,鄉下都這樣啦。徵收車子又快又省不是很好嗎?既能替上面的大老爺省經費,又可以打『護衛陛下御所的帝都十紋親民得很喔,連這種窮得連大眾運輸都沒有的偏鄉也會上門服務!』的廣告,怕徵私車擾民,不是還有警察廳的公車可用嗎?好處多多、穩賺不賠,好好考慮考慮吧。」
  「通常講得如此頭頭是道的時候都有鬼,以為我不知道你只是不想走山路嗎眠人?」
  「哎,別吵架嘛我都可以。若是回程不趕時間,就睡一晚吧?我看這個……我看這裡挺好的。」
  「多聞,我勸你最好在對面的姑娘報警說你非禮前,好好看著這邊說話。」

  幸好,即時出現的第四個選項解決掉壬子小隊的困境。
  他們休息吃甜湯的店恰好有位從老身村嫁來的媳婦,收拾鄰桌的老闆娘聽見三人對話,表示老身村的雜貨商每逢月底便會進城補貨,現下人就在鎮上,或許可以向對方商量看看,看能不能順道載他們一程。
  看起來年紀比小六的母親大上半輪的豐腴婦人呵呵一笑:
  「便道對外地人用說的說不清,這的確不假,嚮導專門坑人也是事實。那孩子跟我家小兒子是小學同窗,待我說說去,等著啊。沒什麼,小事而已。」

  企圖搞事的那兩隻已經乖巧鞠躬,小六一邊道謝,得空便對眠人扔一發「好險她沒聽到最危險的部份不然就有你好受的皮給我繃緊點哈聽見沒?」的眼刀,續點的年糕湯剛送上不久,眠人握著湯杓,先是一愣,然後點點頭似懂非懂,回給小六一枚安心信賴的可靠微笑。
  「他說:『沒問題,一切如計畫順利進行。放心交給我處理吧!』」
  By不請自來的翻譯家四十八願,他還擅自加點了一碗甜酒釀當翻譯費。

  「我知道。」小六闔上眼皮,「我知道。」
  安心信賴的可靠同胞愛。

  交涉後,對方答應送他們一程,並且回絕掉小隊提出來的車資補貼。
  被老闆娘領到小隊面前的雜貨商,是個不比三人年長多少的年輕男子,青年穿著素色短衣、野袴,外搭市松紋羽織,頭戴一頂寬帽,身材高大卻貓著背,臉上沒什麼表情,感覺不像是健談的類型。
  「載貨的馬車可比不上載人的,不趕時間、不怕跟貨物擠的話,讓你們搭便車是無所謂。」
  青年頓一頓,又抬起頭說:「錢就不必了,反正還是要走這一趟,沒差。」
  眠人連忙搶答:「一點都不介意,請多指教!」
  這小子竟然已經用上敬語,開始執勤模式。

  笑咪咪的老闆娘在一旁插嘴:
  「阿宏,阿兵哥他們好像要在村子待上一陣子,這下可怎麼辦才好?你那兒可方便?」
  聞言,青年沉默點頭,接著又轉頭對小隊三人說話。
  「我家只有我跟奶奶兩個人,雖是間破舊的老房子,擋風遮雨倒沒問題,若時間不長,你們就住下吧。我們村不是那種有旅店的好地方。」
  眠人與小六互看一眼,小六心下尚在琢磨,老闆娘便笑著擺手。
  「怎麼?你們找好住處啦?不打緊啊不勉強,提一提罷了。」
  而多聞已經上前,雙手握住婦人寬大、粗糙,溫暖且充滿力量的勞動者的手指,笑嘻嘻凝望人家,口齒流利,情感豐沛地說了一大串。
  「怎麼會勉強?我們正愁找不到地方過夜該如何是好,多虧有您的幫忙才解決,真是太感謝您的古道熱腸了!不只是手藝好,您就跟美味的甜湯一樣暖心呢,溫柔的夫人。」
  接著眼神一轉,換上較為正經的笑容,朝青年伸出手。
  「敝姓四十八願,職階曹長,另外兩人是小六軍曹以及十三月伍長。軍務在身,恕無法透露更多,倘若得以擔待,接下來還請您關照。」
  青年直視多聞幾秒,然後慢慢伸手。
  「神山。神山宏。」
  多聞從容微笑:「對您的協力致上謝意。」

  還在奇怪,他們只報上姓氏,為什麼青年願意回答全名?
  心中已然把這群比自家兒子還小的年輕軍人當晚輩照拂,老闆娘解釋。
  「我娘家的姓也是神山。」
  「兩位是親戚?」
  「老身村的人,至少有一半姓神山。」
  回答的是神山宏,他轉身領著小隊出門,後來,就再也沒有主動開口。

  神山所言並沒有誇大或過謙之處。
  那是一輛由兩車四輪車焊接成一體、讓兩匹雄馬拖曳的貨車,車體與貨架上的斑駁磨痕是它們的年輪,神山已經盡可能將貨物堆到第一輛,自己在前端駕車,留第二車讓三人小隊搭乘,但後面那輛仍然處於半滿狀態,對身材不高的眠人來說是還好,對相加平均一八零組而言,便是時時刻刻都得努力減少自己存在感的酷刑。
  當多聞和小六商量該如何在貨物間擺放自己,佔據前半車的眠人已經俐落清出一塊能夠側臥的空間,轉頭對嘲笑或憐憫過他身高的隊友冷酷地「呵呵」兩聲,接著倒頭就睡,還順道殘忍地搜刮走他們的披風,把自己牢牢包成一條春眠不覺曉的肥蛹。
  即使知道眠人只是假寐,反正移動中沒什麼要事,稍稍年長的那兩人便很有共識地任由眠人去偷懶補眠。

  車體嘎吱咿呀、車上叮咚作響,頻繁單調的背景噪音加上一成不變的朦朧山景,令人喪失實際該有的體感,百無聊賴的路程中時間流動極為緩慢,這份枯燥亦在無所知覺間消逝於無形。
  小六自軍裝暗袋掏出機關配發的懷錶,此時接近午後兩點,從上路算起,不知不覺間已經度過三小時。

  「怎麼?冷嗎?」
  多聞叼著菸,扭頭朝小六看來,大方向他展開胸懷:
  「要我抱你也可以唷,別害羞。」

  害你個(嗶──嗶──)。
  千鈞一髮間,小六裕一朗再度成功封印潛藏在自己心中的黑暗力量,沒讓他的軍中黑歷史有機會寫下嶄新的一頁,斷絕說書人十三月在小六唯一的弟弟准司面前繼續連載兄長祕史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面不改色毫無抑揚頓挫地開口訓話,任事於新進同袍訓練部門的前輩還問過小六:「日後想不想往教官發展?」,能有此成就,必須感謝隊上兩個問題兒童的磨練才行。
  於是,壬子小隊的老媽今天也誠摯百分百、滿懷關懷地端正風氣。

  「你的夢的酸甜苦辣我不清楚,倒是你,資歷有了、位階也有了,在平民面前還是注重一下形象,謹言慎行。」
  多聞攤手:「是、是,這根抽完就好啦。」
  「『是』只要回答一次就夠了。」
  「救命啊老媽又開始了眠人君快救救我──」
  出人意料的,眠人答:「哦好啊。」

  收到友軍求救訊號,有情有義有同胞愛的十三月眠人翻身坐起,調轉方向、再度躺下,後腦杓老實不客氣地枕上多聞盤腿坐著的大腿,舒舒服服地發出一陣嘆息。
  「喂!去騷擾小六啦!」
  眠人不以為然:「要不是小六現在是屈膝,你以為輪得到你麼?」
  「那還真是多謝您的賞識。」
  小六失笑,這句話甚至用上了敬語。

  「那,然後呢?」眠人略略抬眼。
  「你那個金柑糖……彩色的『沙糖球』是什麼味道?」

  多聞沒有馬上回答。他先看看眠人、接著又看看小六,一口氣抽光剩不到半根的紙捲菸,屏息,偏頭呼出濃厚的灰霧,往車外順手扔掉菸灰與最後一小截菸捲。
  「就是那種五顏六色、有直條紋的普通糖球嘛,外面會沾一圈砂糖,你們應該也吃過的,然後外面再包一層沙子就是了。」
  「沙子?你是說地上那種沙子?」小六不自覺提高音量。
  「沒錯,對。」
  看多聞表情不像在隨口調笑,眠人跟著認真發問。
  「加了沙子會比較美味?是和歌山的在地口味嗎?」
  「好不好吃,該怎麼說呢……沙咬起來跟砂糖一樣,脆脆的、響得很,可是砂糖會融化沙子不會,沙會一直留在牙縫裡,摳不出來,但感覺就是怪怪的就想用舔的把它舔出來,一直去舔可能就不小心劃破舌頭──不過啊,不過因為嘴裡還含著糖球,不管是沙子還是傷口,吃起來都甜滋滋的。」
  ……說得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眠人率先發表感想:「聽起來不太優。」
  「也不是難吃啦,是很令人懷念的味道。」多聞聳肩,補上一句重點。
  「認真的說,我覺得那個夢跟這次任務有關喔。」

  沒有馬上表示贊否,只是任由景色一片接一片刷過,小六沉吟片刻。
  「有什麼提供判斷的依據?可以說來聽聽。」
  「根據嘛,賭徒的直覺?這次我可是有能贏的預感哦!」
  「嗚哇……」
  眠人很不賞臉地把眉眼皺成一團,單手做出「施主請節哀」的手勢。
  「但是,」
  說著,多聞自然地揚起一抹不摻雜任何意圖的笑容。
  「就算沒有任務跟這些有的沒的因素在,我也想跟你們談這個夢。」

  心中斟酌再三,小六遲疑開口:「多聞。」
  「怎樣,要把籌碼壓在我身上了嗎?」
  「有沒有可能是你把小時候的經驗跟夢境混淆?」
  多聞笑出聲音:「怎麼會?我們寺可是地方名剎喔,很摩登的,才不玩小家子氣的小孩子遊戲。」
  「你倒是說說看什麼是時髦遊戲。」
  「哦,我們玩文明開化鬼抓人。」
  多聞抬頭挺胸,說得莫名正經,莫名神氣。
  「這個遊戲呢要先找一個當鬼的,師兄們為了讓年紀最小的我充分享受樂趣總是把鬼王這個貴重的寶座讓給我呢!首先要準備用得稱手的工具,像是掃帚啦、抹布、樹葉剪啦,先處理完一片不屬於自己的掃區,乾淨之後再去下一片區域,通常不會有人在場,抓不到交替的鬼就要在那裡打掃完才能換到下一塊掃區,有時候可能會碰上人,人在鬼靠近以前可以喊驅鬼的咒語,鬼就會身不由己地移動到下一片沒人掃的區域,接著打掃,然後再重複以上行動,如此往復,最後如果鬼發現:『糟了個糕,我自己的掃區還沒掃!』鬼就輸了,相反的,如果遊戲結束前鬼可以清完自己的掃區,那麼就──」
  「鬼就贏了?」
  「鬼就平安無事度過一天。」

  不知何時,霧氣已經散得乾淨,幾縷陽光撥開雲層漏了出來,朝世間放射狀拋下可視而不可得的纖弱光線。如同蜘蛛之絲的光線。

  「呀啊──好懷念啊,不知道我走了之後,現在輪到誰當鬼?哈哈。」
  多聞笑吟吟,兩手向外一攤,像變魔術那樣、使左右手各憑空現出一顆紙包糖果,他兩手翻上,掌心推到夥伴面前。
  「有沙嗎?我不要有沙的哦。」
  「防暈車的梅乾。」
  「噢。」
  當多聞拆開包裝,把煙燻烏梅塞進仰躺著的眠人嘴裡,被動地收下乾菓的小六忍不住發話。
  「……你那個是被欺負了吧。」
  多聞霎時收起笑容,訝異望向小六。
  小六被瞧得渾身不自在,話說出口的瞬間,便有些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錯了嗎?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就──」
  「沒,沒事。不是。」多聞用回答打斷他。
  「沒有哪裡不好,我剛剛只是在想:『小六真是個好傢伙哪』,只是這樣罷了。」

  啊?沒頭沒腦的幹什麼……還有剛剛說的是怎麼一回事,不要打哈哈!
  小六眉頭糾結,正想開口,躺了超過一半車程的眠人俐落起坐,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地伸展懶腰。
  「我沒玩過竹籠目,連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之類的也沒玩過。」
  眠人說。
  自襁褓時期便受覺撫育,避居於杳無人煙的深山之內,這樣的眠人是不可能有同齡玩伴的,多聞伸手摸摸眠人頭髮亂得一塌糊塗的腦袋瓜。
  「這樣啊,等到了老身村,我們就抓個空檔來玩吧。」
  「好耶!」
  你們兩個不要老是一逮到機會就想偷懶!
  ……雖然想如此大喊,小六說什麼也沒辦法在此時把這句說了無數次的台詞對這兩人斥責出聲。
  一組小隊,三名成員,兩位身世未清的孤兒。
  自己顯然是得天獨厚的那一例,成天笑嘻嘻、大而化之的夥伴卻各自懷有自己未能觸及的艱辛──小六裕一朗眼神略暗,柔軟溫熱的心浸在涼水一樣的薄薄感傷,沒料到一個閃神,轉眼之間隊友的話題已經躍進十萬八千里。

  「可是神山先生的頭一直在點欸,這種小事,對經驗老道的車伕都沒問題啦。」
  「不一定頭在點就是打瞌睡吧,又看不到他的眼睛。」
  「就是看不見才有這個可能嘛。」
  「不然你繞去前車探探?啊、不然你去吃吃看他的夢好了。」
  「現下也差不多到點心時間了……這個可行喔!」眠人摸摸肚子。

  小六閉上眼睛:「……你們兩個不要老是一逮到機會就闖禍。」

  馬車持續奔馳。若是討論公務,怕會有被人聽見的可能性,小隊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換著無關緊要的話題閒聊,直到口乾舌燥沉默下來,才發現早一段時間安靜的眠人正扳著手指、眼神飄忽,像在計算什麼,最後眠人神色凝重,向同伴發表他的重大發現。
  「這下不好──扣掉回程,我們就只剩兩天可以用來做任務。」
  「我知道你有連假,回去銷假再重請就可以了。」
  「記得我連假第二天你們也輪休吧?」
  「是沒錯。」小六說,多聞也沒反駁。
  「那天,大家不是約好要跟夕輝一起逛市集?」
  眠人托腮歪頭:「還是說,有誰在離開帝都前就聯絡到夕輝,已經講過我們臨時加班,大概要取消約會了?動作真快哪。」

  下個月的一號到三號,有為期三日、一季一次的聯合市集。
  屆時全國各地的商販都會聚集到帝都,其中不乏異國商會,也有專為預算不多的買家準備的跳蚤市集,不乏瞄準了這點想去尋寶轉賣的投機客,壬子小隊的確早早就跟他們喜歡靈異八卦的地縛靈朋友約好要一起去二手市集尋找……尋找付喪神,順道添購一些軍方不配給的日用品。

  「啊。」多聞率先反應過來,如夢初醒。
  隔了幾秒結束天人交戰,小六扶額,最後還是順從命運,跟上部隊節奏慘嚎一聲。

  「……啊。」





tbc.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