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老身村神隱01+02
1.
「我聽見好開心好開心的歌聲，山野間，孩子們手拉手唱起歌。」
剛洗漱完畢，多聞抬起頭，把毛巾擰乾、掛上脖子，盯著往左右兩端延伸的長型鏡子開始陳述，鏡中倒影來回進出，他說著說著便放柔了聲嗓。
「不知道打哪跑出一群野孩子在追趕跑跳碰，拍拍手，跑呀跑彎進樹林、爬上山坡，有個不認識的小朋友邀我一起玩，我就高高興興地跟過去，大夥兒圍成一圈說要玩竹籠目，神社拜殿旁邊那塊空地上福壽草長得茂密，大朵大朵的黃花開得跟我拳頭差不多大──啊、我是說那裡的我，不是說現在，接著呢，是我當鬼，明明是頭一次玩卻不知道為什麼要我做鬼……唱到龜與鶴的時候，我想到『不對啊！我又不認識他們，一個名字都叫不出來啊！這群傢伙該不會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拉我當鬼吧？』我趕緊地喊：『暫停暫停！』，可是那時連最後一句都要唱完了根本來不及──然後我就醒了。其他的一概不記得。」
站他左側的兩名室友兼隊友一個叼著牙刷、一個捧著毛巾，很給面子地，在語句停歇半秒後才重新開始盥洗動作，還算是不錯的聽眾。
四十八願多聞一臉虔誠，向著夢界專家雙手交握：
「如何？十三月大師，您瞧我這夢是吉兆嗎還是？」
噶囉噶囉呸，尊貴的大師咕嚕咕嚕漱口漱過幾次，才煞有介事地扶著下巴，開了金口。
「嗯──依我看，這夢有股甜甜的澀味，柑橘類？關鍵字出現了神社大概沒那麼洋化沒那麼潮，約莫是塊糖漬橘子皮吧。」
「真不愧是大師說得真準，我隱約記得看見了火燒雲！」
「哼哼！本人品過的夢，可是比竹籠目裡面的鳥數多著呢。」
竹籠裡的鳥只會有一隻再怎樣都不可能比你多好嗎。
小六默默想著，把臉埋進沾濕的毛巾裡。
十三月眠人搖頭，輕嘆口氣：
「儘管只是點心，沒吃到也煞是可惜。」
「是吧，誰叫你移情別戀淨找小六暖床。」
「春天到了，這是飛燕還巢。」
對於多聞的痛心疾首貌，眠人正色做出澄清。
「喂不要我靜靜聽你們胡扯就把扯鈴甩到我身上。」
小六拉下毛巾，露出一雙銳利得能捅穿流言的真實之眼。
2.
多聞難得的清醒夢某方面可說是一語成讖。
用過早飯、結束各自的日常勤務，三人集合到四十九院大尉的辦公室，聽候做為十紋的本業發落。這次交付給他們小隊的任務，是探查一個月前老身村複數人口失蹤事由，而消失的村民好巧不巧，便是一群孩童。
自天皇改元以來，制度、器物新舊交替，原本一旦日落便是漫漫長夜的日出之國得到煤氣、石油、電力等新能源，太陽落下，就換遠比燭火更為明亮的瓦斯燈、電燈來照亮街道，長夜時代中猖獗一時的怪異退出歷史舞台，被嶄新的力量趕入黑暗，儘管這些非人的存在隱匿行跡，卻並未就此斷絕，加之開國以後，西方怪異隨著洋船洋人混入國土，使人類與怪異間的關係變得更為錯綜複雜。
人類制定的法律只對人類管用，為有效規範、裁決與處置怪異相關事務，政府於明面廢止陰陽寮，暗地祕密設立國有驅魔機關，培養有能力與妖怪、荒神對抗的袚妖者，以降妖伏魔──此一機關被知情者與怪異稱為「厄除」。
厄除分為兩支，一是表面稱為學院，實則承襲陰陽寮體制，以重重結界隱身於山林，研究咒法、培育術者的「六生書院」；另一部分則是看似普通軍官，待獲得任務，搖身一變為手執附魔武器，守護天皇與帝都，暗地追查、撲殺怪異的特殊部隊「十紋」。
十紋的武器得由六生煉製、保養，於第一線作戰的十紋則為六生供應資料，兩者定期接觸，合作密切，執行大型任務時若有需要，也會彼此支援。
「據報案村民指稱，孩子們的足跡往神岳山延伸，沒到山腰就斷了線索，當地人認為孩子是擅闖忌諱的山嶺才被天狗拐走，是否真為神隱，還有待商榷。根據書面紀錄，過去一百年間也有過幾起兒童失蹤，但短期內有近十人消失，可是有史以來的頭一遭。」
聽上司做完說明，小六裕一朗率先申請發言：
「四十九院大尉，能否准許下官提問。」
「說。」
「請問失蹤之後是否徹底搜山？前述資料是民間搜索嗎？」
「我理解你的疑慮。失蹤當晚，孩童親屬便通報分駐所，是當地警察協同村民自願組成的救護隊進行搜索，截至資料送遞，搜救已有四趟，全都無功而返，因此上報警察廳。同時警調單位對鄰近地區做過調查，尚未查明有人口販運的跡象。」
四十九院放下文件，平靜解釋：
「這件事會交付給十紋，除了村長向厄除機關請願外，也是負責案件的警員所希望。換言之，此番行動不必擔心受到攔阻，而你們的調查結果，將會影響事件的偵辦方向。」
接著請求發言的，是除了隊長以外資歷最深的四十八願多聞。
「請問隊長，任務的事前準備能做到什麼程度？需要做戰鬥預備嗎？」
「任務以情報暢通為優先，在尋獲生還者的場合，改為搜救最優先。現階段情況尚不明朗，還無法出動六生協助，倘若存在需排除對象，避免交戰，本部收到聯絡，案件會立即轉交戰鬥部門以最快速度處理，允許武裝，在保持機動性的考量下做最優化配備。」
「了解。又，假使現場判斷小隊得以獨力處置，對象懷有強烈敵意、發現生還者被當作人質或尋獲遺體，緊急狀況下，是否有權限做出方向決定？」
「許可，現場就交給副隊長判定了。」
四十九院在寬大的木質桌面交握十指。
「神隱一類，多聞君在過去部隊已是經驗豐富，想必能妥善應對。」
多聞臉上浮現一絲微妙的苦笑，隨即消退。
「您過譽了。」
「這次任務已知會諸君日常單位，遞交表單後，即可行動。事不宜遲，解散後開始準備。」
三人齊聲：「遵命。」
身為小隊的直屬指揮官，四十九院凪以令人聯想到湖水的沉靜視線掃過三人，接著行禮。
「那麼，祝各位武運昌隆。」
完成答禮，多聞、小六與眠人依序離開辦公室，簡單以口頭分配程序作業就散開各自行動。小六送交文件給管理離營的相關部門，在接近正午時分回到寢室，他發現室友們已經早一步回來，兩人神色黯淡，正一言不發地著手收拾行囊，見小六回來，他們交換眼神後繼續作業，彼此間沒有交談。
這份隱約的緊張感透過空氣傳染給小六。
一片沉默裡，小六不由得跟著繃緊神經，回到自己的私人區域，開始做任務準備。
此番案件似乎非同小可，連平日吊兒郎當的隊友都如此慎重待之，自己得多加用心才行。
小六蹲下身體，正想盡量放輕力道、從床底拉出皮箱，這片靜默就被其他兩人給打破。
「老身村……很嚴重哪。」
眠人壓低聲音附和多聞：「沒錯，的確不好辦。」
究竟是怎麼個嚴重法？你們從那幾張資料中察知到什麼跡象嗎？
小六張口，小六吸氣，聲音就要從喉嚨流瀉。
多聞：「『老身村』這名字聽起來人口老化問題就很嚴重，很難有豔遇吧。」
眠人：「過幾天我就放連假了，到鄉下出差，來回時間這麼長會不會影響到我的假啊……還要銷假，好麻煩。」
「……」
小六立刻彎腰拖出皮箱，行李箱在地板嘎吱嘎吱嘎吱，他木然任由噪音暴力迴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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