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老身村神隱04
宵闇綺談-第二夜
4.
順著門口那條坂道下坡。
除了有松樹和道祖神的路口往左,其他都選右,下到田町、走到中段,找看起來最老的那間大宅,那裡就是村長家。
彼時魚肚白的天空底部剛被繡上一條朱紅色絲帶,神山對剛起床的四十八願丟下這串囑咐,然後便戴上斗笠匆匆出門。
談話聲吵醒淺眠的眠人,他窩在由多聞那條被褥疊加成的厚重巢穴裡,就著房門半敞的微光,朦朦朧朧地記住了後半段。
身為商家之子,小六解釋:
「通常店家大清早就得進貨,聽說鄉下的通路商比較類似中盤商與仲介,要從城市帶貨,再一一送到村子裡的客戶家中,規模再小一點就是那種搖著鈴鼓上門推銷的走販商人。」
「噢,怪不得。」
在神山出門後繼續睡回籠覺的眠人扒一大口泡進湯裡的麥飯,邊嚼邊說。
「我看神山先生眼窩凹陷、眼袋烏青,看上去很是嚇人,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讓他一夜無眠呢。」
「這樣說也挺有道理,阿宏可是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小六、自個兒在圍爐裏旁邊過了一宿哦。睡得不習慣,失眠不也很理所當然?我也屬於會認枕頭的那一型,這兩晚都睡得不甚安穩苦惱得很……我看小六你就從了人家吧,老奶奶正愁家裡少一個媳婦兒來談心呢!」
多聞端來小六的那份飯菜,小小一張茶几,東面坐有盤腿吞飯的眠人、小六則姿勢端正地在西面跪坐,多聞放下端盤,在兩人之間的位置側身坐下,正好面向朝南方挖出的窗,他劈哩啪啦說完便慵懶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用行動為自己做出佐證。
污點證人十三月眠貘指天發誓:
「庭上,他說謊!這兩晚的宵夜我都被餵得油光水滑,原告提出的失眠純屬子虛烏有之事,媽咪不要改嫁呀!」
「噗噗,我可沒說失眠──只是睡得不好、神思倦怠而已!」
「都是多聞像老人家一樣醒得太早才會覺得睏吧。」
嫁個屁──好險,剛睡醒,理性未能及時運作,差點就要口德失守。
小六撈起被盛成小山的飯碗察覺疑點。
「未免也喊得太親暱了,你那打扮是怎麼回事?」
還沒換上十紋軍服,在襯衫外頭罩著一件不知打哪來的紅底舊棉襖,多聞答得理直氣壯。
「是神山家的老奶奶借我的!幫忙做飯的時候聊到的!味噌湯裡的菜葉可是我一片片揀出來的哦!」
「我開動了。」
小六合掌舉箸,以行動拒絕談話。
神山家供應的早餐是米麥四比六的麥飯,配菜有梅乾、米糠醬菜和醋醃條瓜,配上調味略甜的山菜味噌湯,這樣的菜色,以庶民早飯而言已經是相當豐盛的一頓,像是怕他們吃不夠,神山奶奶還額外做了一道胡麻早蕎麥。
將蕎麥做為副主食,似乎是當地因應稻作期數不多而發展出的飲食文化,該縣位處內陸,多山地,冬季嚴酷,加上乾旱少雨,需水量少又易於栽種的蕎麥便成了填補白米空缺的救荒糧食,於是家家囤有便宜、易取得的蕎麥粉,儲在倉庫,以備天災人禍發生的不時之需。
昨夜為孫兒等門的神山奶奶按照往常慣例,只炊煮兩人份飯菜,沒想到孫子不僅晚歸,還破天荒地帶著客人回來寄宿,而且是一次三個人──這可得多準備三份晚飯和整理供人休憩的房室才行,神山奶奶一時之間亂了手腳、忙進忙出。
因為時間太晚,再出門向鄰居借些食材也不大妥當,短時間內端到飢腸轆轆的來客面前的是一鍋滾著的沸水、一袋蕎麥粉與幾隻深度淺淺的鐵鍋。
賓主五人在燃著炭火的圍爐裏前圍成一圈,由神山祖孫示範,往平底鐵鍋裡倒入一點開水,加入適量粉末、架上爐火,接著以木杵不停攪拌均勻,待水略略煮乾,再把半凝固的麥糊倒進食器,淋上醬油、蘿蔔泥、蔥花與現磨山葵即可食用。
「好了,請嚐嚐看我們長野的搗蕎麥。」
神山奶奶將擦洗得亮晶晶的碗推到他們面前,老人皺巴巴的龜裂手指與嶄新的瓷器形成強烈對比,滿是皺紋的臉龐,因剛才使勁攪拌而覆上細密的汗珠,按著袖擺的拘謹坐姿顯露她的侷促不安,儘管如此,她仍然靦腆笑著,為突然到訪的客人賣力張羅吃食。
「不知道合不合都市人胃口……沒有好東西好拿出來招待,對不住啊。」
面對顏色灰黑、看上去有些微妙的麥糊,誰都沒有推辭,三人各自吃完一碗才發表感想。
「有奇妙的香味,比看起來的美味。」
「味道很爽口,明明吃得不多,意外的有飽足感呢!」
只有多聞垂著肩膀表情有些失落,但他還是順應飢餓,遞出連同醬油喝個精光的空碗。
「……如果有能咀嚼的食物我會很感激的,我好餓,再來一碗。」
神山奶奶呵呵一笑,再度拌起蕎麥,不同的是,她這次用筷子捲起麥糊,然後下到沸水煮成水團,並在水裡投入鹽巴、魚乾、昆布片與蔬菜,把沸水煮成高湯,再將煮好的蕎麥塊連同湯水一匙匙舀進年輕人的空碗裡。
「甭客氣,要吃多少自己來啊。」
剛忙完一項工作,神山奶奶汗也沒擦,便轉身去為客人打理房間。
她的孫兒也跟著裝了一碗,青年們忙著吹涼熱湯或咀嚼燙口的麵團,彼此沒再交談。
神山垂著眼睛,啜飲湯水,用只有身旁的人才能聽到音量細聲說道:
「我喜歡這個……沒有白米吃也沒關係,我喜歡這個。」
早飯配菜之一的早蕎麥也是類似作法。
把白蘿蔔切絲川燙,裹上拌好的蕎麥糊,用小火蒸煮後,淋上醬汁即可食用。
一般會搭配鰹魚醬油、芝麻、蔥花、七味粉或任何喜歡的配料。
今天早上神山奶奶做的版本是胡麻口味,把焙過的芝麻磨碎成醬,灑上芝麻粒與鹹香海苔絲,富含油脂香氣的醇厚口感,使這道清爽的菜餚在春寒料峭的清晨增添一層溫度,讓人從胃底開始發暖。
小六嚐過一口,眼底閃現詫異的光芒,已經差不多吃飽的眠人撫著肚皮懶洋洋搭話。
「用剩下的醬汁來拌飯也很美味哦!我就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飯呢。」
同伴還在用餐,早早起床已經吃過一輪的多聞托著下巴打呵欠,悠哉游哉地望向剛拿掉遮雨板、縫隙微微透光的窗口。那裡沒有景色,除了竹片與木紋,什麼也看不見。
「聽說老身村的年輕人不僅很難討老婆,也不好找老公。」
漫不經心地迎向夥伴視線,多聞擺動手指,慢吞吞述說剛剛聽來的雜事。
「因為,老身村幾乎沒有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剩下來的只有已經無法生育的老人,與未及婚嫁年齡的小鬼。」
「人口外流?聽說北邊幾個縣,佃戶紛紛放棄田地到都市謀生,記得在甜湯阿姨那邊有看到幾張工廠招人的廣告。」
「這也是其中一個可能,而且現在不論男女,都可以進各行各業應徵工人。」
「說得也是。紡織廠包吃包住,女工姊姊好像只要待上七、八年,除了養家活口還可以存到嫁妝,以當今世道而言,算是不錯了。」
「是呀,尤其在某些時候,生女兒要比生兒子好上太多。」
「某些時候?」
聽了眠人、多聞討論,小六難得在用餐到一半的時候插話:
「跟這次任務有關嗎?」
「誰知道?」多聞聳肩,微微彎起眼睛曖昧一笑。
「我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拉長耳朵去聽、瞠大眼睛瞧個仔細了。」
放下筷子,眠人抬高的視線越過門簾穿入前廳,小動作背後的涵義彼此心知肚明,另兩人隨即把話題導向稀鬆平常的氣候與地理,一陣細微窸窣,神山家的奶奶拂起簾布,端著一盤甜柿,在方形茶几最後一處空位跪坐。
「飯菜還夠吃嗎?這是晚冬的柿子,個頭雖小卻甜得很,快來嚐嚐!」
表面微皺的橙紅果皮上還綴有點點水珠,應該是剛從冰鎮果物的水桶撈起或方才清洗過,頂端殘留一點褐色萼片,盛在邊角稍有缺口的深色大盤子裡,有股討喜的樸實感。
「很夠了,我們都吃得很飽……怎麼好意思再讓您費心!」
神山奶奶剛要拿起一枚碟子,小六馬上直起身體收拾自己與眠人用過的器皿,眠人也跟上動作,邊收拾邊乖巧道了聲:「我吃飽了,謝謝奶奶」。
鬢髮斑白的老婦人笑彎一雙眉眼,長了點點褐斑的皮膚鬆垮垮、皺巴巴的,深深的皺紋深深地刻進臉孔裡,皺紋已然構成她五官的一部分,為人所知、為人記憶。
「粗茶淡飯而已,可別跟我客氣!柿子已經洗了,皮也可以吃,很甜的!」
秉持能吃就吃,多聞抓起一顆柿子直接帶皮啃:「真好吃!奶奶啊,妳來這裡跟我們聊天,讓誰顧店啊?」
神山家的屋子分成兩部份,面向小徑的後門是一般出入口,連接大路的前門與屋子前半部改建成小小的店面,賣一些神山多批的貨、簡單的日常雜物、村民寄賣的手工藝品和種類繁多的乾菓甘味。
神山奶奶擺手苦笑:「沒事的,鄉下地方沒什麼生意,頂多附近的小孩兒來買買點心而已……上個月出事以後,本店小小的貴客散了不少,開店只是老骨頭閒得發慌、習慣罷了。」
「好端端的,人怎麼不見了呢?」
眠人問得自然,神山奶奶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嘆息。
「可惜啊,他們都是很好的孩子……老身村的每個孩子都是寶貝,受神明眷顧也是種幸福吧,只是,可惜啊……苦了孩子的爹娘呀……」
神岳山失蹤案在老身村內已是人盡皆知。
村民傾向於將之解讀為「神隱」,由當地耆老收管的村史紀錄,可得知這不是建村幾百年來的第一遭,若無意外,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不可思議的是,從神山奶奶的表情語氣去判斷,她似乎對此毫無怨言、也無不滿,只是言詞間不免流露濃濃遺憾──為人父母太早與子女道別的遺憾。
神山奶奶雙手往大腿一拍,轉眼間,表情再度恢復光彩。
「我給各位做了飯糰當便當,若真吃不下,柿子就帶去跟午飯一起填填胃吧。」
「唔哦太棒了!」
「萬歲!謝謝奶奶!」
把最後一片醃瓜配著剩飯吃完,小六疊好餐具,對著神山奶奶誠懇道謝。
「這趟多方給您添麻煩了,得到這麼多幫忙,實在是相當感激……我們會儘快完成工作,早點結束對府上的叨擾的。」
「說這什麼話!咱們家雖不富有,可不差多幾張嘴巴吃飯!」
從見面起,說話一直輕聲細語的神山奶奶突然扳起臉孔,聲色嚴厲幾近訓斥。不曉得是觸及她哪塊逆鱗,不僅小六一怔,旁邊的眠人與多聞也是瞠大了眼睛。
「只要不嫌棄窮鄉僻壤,幾位就儘管安心住下來,多待一陣子無妨的,不礙事!」
「人總會走、總會離開,咱家就剩我這個老太婆的跟阿森……日子過得雖平淡,有這孩子在,卻也不寂寞──咱這輩子很滿足,這樣就夠了,沒什麼可奢求的。只是啊,時不時想到阿森這孝順的傻孩子,一年到頭只與老太婆朝夕相處,時光大把大把沒了,被個老不死的拖著……心裡難受啊。」
老人家說著說著便掉下眼淚,小六一下子慌了手腳,老太太對座的多聞倒是適時地送上手帕、鄰近的眠人也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背,手腳動作熟練得很。
神山奶奶喃喃:「你們也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我家這孩子孝順歸孝順,回來以後不知是怎麼的,成日死氣沉沉的,也不愛說話──我怕他是在外頭受了傷,也不敢問,眼看他不是工作就是陪著老人,託人給他去鄰鎮說媒也不要,跟從小玩在一塊兒的朋友也斷了往來,真不知道是……」
老奶奶接過手巾沒馬上拿來抹眼淚,她說到一個段落,便停下來顫巍巍地吸氣、吐息,好一會兒才抬起臉,眼眶潮紅,乾癟的嘴角卻是帶笑的。
「幸虧還有你們這樣的好友……看這孩子帶你們回來,你們肯讓那孩子帶回來,有這樣的朋友在,老太婆實在歡喜得很……」
神山宏帶他們回家時,對家人的說詞是:「以前來往過的後輩來這一帶出差,需要借宿。」
小隊這才想起,他們三人還肩負「舊友」這個設定。
「奶奶快別這麼說,您也知道神山先生的性子吧?平時都是他在照顧我們,他這人不愛聲張的。」
「就是說啊,奶奶,您都不曉得這年頭誠實肯幹的人多受歡迎!前輩這樣可好著呢!」
「唉,不過也不是不懂啦……有這麼好的一個奶奶在,換作是我,也不想離鄉背井呀。」
「當然回家給奶奶疼啊,有奶奶疼愛多好!」
「我也想要一個像神山奶奶這麼親切的好奶奶。」
「有奶奶的孫兒像個寶──」
沒等誰一聲令下,多聞與眠人隨即湊過去,盡責地扛起「孫子的摯友」的名號,一個說話另一個就搥背、一個說話另一個就捏肩膀,一搭一唱地,很快就把老人家逗得破涕為笑。
厄除界金光黨聯手出擊,果真不同凡響。
小六插不了話,便默默把碗盤收到廚房,再倒了杯茶水,在老人面前輕輕奉上。
「瞧你們說得天花亂墜的,太誇張了!」
神山奶奶失笑,表情半是歡喜半是羞赧。
「正好口有點渴,謝謝你為老太婆倒茶啊,裕一朗。」
瞧瞧天色,已經稍微超過該出門執行任務的時間了。
多聞脫下穿得溫熱的外掛,披在老人家肩上,笑嘻嘻地誇飾自己有多期待晚上能吃到什麼好料,小六與眠人也跟著從座席起身。
「慢著,老太婆有些心裡話想對你們說。」
神山奶奶挺直脊背,端正神色,用壓低的嗓音沉沉開口。
「方才的話還沒說完──這些心底話不中聽,可我還是得說。」
「你們幾個呀,切莫急於軍務就忘懷自身安危。」
「我不曉得諸位來到老身村是有什麼要務……只希望不是什麼危險的差事,老百姓這樣插嘴軍人的工作,肯定是不妥當,可身為一個曾經有夫有子、虛長歲數的老女人,有些話不得不囉嗦。」
神山家的女主人垂斂眼瞼,十指在胸前交握,神色無比懇切哀慟。
「還請、還請,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請務必好好地回去──回到等著你們歸來的人們身邊去。」
那副表情與那句囑咐……神山奶奶想說的究竟是什麼?
照著神山宏的指示下山,小六踏在通往村長住處的粗壤田埂路上,軍靴底下是與走慣的帝都道路截然不同的觸感,兩旁皆是農地,他望向剛長出參差新苗的稻田,思索困惑之處。
經過討論,為盡快完成任務(小六心想不能耽誤救援、眠人則念著他即將作廢的假),小隊決定壓縮行程,分工進行調查以節省時間。
三人攤開地圖,把老身村劃分成三個區塊:
眠人負責神岳山週邊民家、多聞負責靠村口外側、小六則是包含村長家在內的中心聚落。
他們維持厄除一貫的隱蔽性,在村民面前,佯裝成中央派來的一般軍人做戶口調查,實地走訪、接觸村民,藉機查明兒童失蹤案與怪異有無關聯。
實為厄除機關十紋先遣隊的這件事,僅知會村長一人。
於是小六首先得拜訪村長,告知真實身份、人數與來意,以俾利調查進行。
「──綜上所述,吾等三人將以『戶口普調』之名義在貴村進行短期任務,為避免村民不安,望您宣導配合,也請保守機密,以免節外生枝對機關決議產生不良影響,亦是避免背上『洩漏軍務』之罪名。」
簡單說明後,小六出示十紋配發的公文、證件,還有村長親自簽寫的請願書複本,以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從迎入小六起,便一直沉默聽著的村長終於開口:
「那個……我能夠提問嗎?」
「請說。」
「我們的孩子……政府派來的各位,享譽帝都的十紋,不是來幫忙找孩子的嗎?」
老身村的村長是個皮膚黝黑、矮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感覺與田邊看見的莊稼漢沒什麼兩樣,家門口掛著的姓氏也是『神山』,看來這個村的村民的確奉山為神,並以此為傲。
小六淺淺吸氣,用預備好的答案回覆:
「這件事不屬於我等職權。我們會忠實回報此行見聞,倘若上層裁定本案確為『神隱』,屆時才能派駐厄除協助處理。」
「所以說孩子們……我們的孩子能回來嗎?」
「很遺憾,現階段尚且無法提供您任何保證。」
聽了這番令人絕望的官腔,男子一句怨言也沒有,只是定定地、強而有力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軍官,他自始至終都沒看小六拿出的文件一眼,彷彿未曾懷疑小六的身分,毫無條件地相信這名出現在他眼前、自稱是「十紋」的異鄉人。
將攜來的文件一一收回皮箱,小六沐浴在這份視線下,內心不可避免地產生小小動搖。
「……調查期間,若尋獲失蹤者或有怪異生事,我們定當全力以赴,提前以『神隱』結案申請到大隊支援,這份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知這番充滿不確定性的言詞能否稍稍安慰到對方,小六懷著掙扎這麼說道。
瘦削的神山村長沒有收回目光,而是更為用力地凝視。
「如果有的話,該怎麼辦?厄除會怎麼做?」
「什麼怎麼辦──」
「山神大人,如果我們村的孩子真的被山神大人帶走,厄除打算怎麼對付山神大人?」
請放心,無論是神靈或妖魔,怪異為惡,厄除定當竭力驅逐。
十紋與六生便是為此設立的。
──這是官方標準回答。
在開口發聲的瞬間,一絲可能性閃過小六腦海。
倘若老身村的村長憂心的不是「該如何對付神」,而是「神明將被怎麼對付」,倘若他的問題是這個……那麼自己該怎麼應答才好?
己身所出的骨肉子女,與,先祖相守幾百年的信仰,相較之下哪一方是更該珍惜的?老身村的人們更期待哪方?
望著男子凹陷無肉的臉頰與烏青眼眶,小六分辨不出哪邊才是正解。
於是離開前,小六回答:
「厄除的使命,唯有除厄。這件事,把我們叫來的您應該是最清楚的。」
男子恢復緘默,不再提問,甚至一句「慢走」或「拜託」也沒說。
他只是站在門口,對著軍人逐漸遠去的背影低頭,深深、深深地朝已然模糊的身影鞠躬。
與村長接觸,通知他:「厄除來了,但只是來看看不是來救援的。」
這份工作跟事前想像的一樣艱難,甚至更艱難。小六想。
沈重的氣息鬱積在胸腔,小六裕一朗大口大口地吐氣,卻沒能紓解多少。
沒關係,他了解的。
他就是知道這差事做了讓人心情不快所以選了它,而沒讓另外兩個傻包去辦。
只要直起胸膛、慢慢仰頭,層巒聳翠的神岳山便會映入眼簾,填滿視線的淨是濃淡不一的青碧綠意以及霧色月白,煙波飄渺,不似人境。
三月二十七日,這是壬子小隊抵達老身村的第二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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