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薄荷貯古齡

1.

　　「吶、你說，這裡會不會賣貯古齡糖呢？」

　　「哼嗯──我看，是沒有吧。」

　

　　眠人停止動作，劈哩啪啦響的油紙總算停止哀鳴，老老實實地攤開在他的大腿上，坐在他對面長凳的女孩見狀漾開笑臉，自信且滿意，躍落地面時堇紫色裙擺膨漲成一球花苞，草莓紅的圓頭娃娃鞋靈巧降落，而今花瓣滑順服貼地停在她圓潤的膝蓋下方。

　　多聞告訴他，女孩子分成兩種：知道自己很可愛的，以及還不知道自己可愛的。

　　堇紫色的少女顯然是前者，並且她知道這個顏色與自己很搭，從頭頂的圓帽到身上的洋裝到腿上的長襪，全都為了接受讚美而存在，全是誘發掌聲的機關。

　

　　「你知道的吧，貯古齡？吶吶，你知道貯古齡嗎？有嗎？看起來是沒有的樣子哪。」

　　女孩昂起下巴高舉右手搖搖食指，踏步繞著比她大上幾歲的眠人打轉，兩條髮辮其中一邊尾端繫了鈴鐺，軟軟垂在肩膀，氣球的綁繩纏在她腰後的左食指，氣球慢悠悠飄在後頭，像一條行動慢上半拍的長尾巴，杏仁狀的瞳孔骨碌碌打轉，看上去理所當然趾高氣昂。

　　「我在跟你說話，吶，你聽不見嗎？」

　　眠人眼睛眨巴眨巴，在裝聾作啞與開口講話之間選了個折衷方案，他搖搖頭老實作答。

　　是嗎，那這也沒辦法呢。

　　轉圈的女孩在眠人面前站定，雙手抱胸，滿意地點了點下巴。

　　「看你這樣子，也不可能知道最好吃的貯古齡在哪，問你也是白搭。」

　　認定了眠人的無知，於是自個兒的身份便升格為老師，姿態與口吻頓時多了一份耐心與愛與包容，女孩循循善誘道。

　　「現在呢，銀座的高級百貨可是貯古齡大流行的說。」

　　知道加加阿嗎？跟珈琲一起從西洋渡來的豆子，磨碎烤過之後拌入生乳與砂糖，就成了洋人小孩愛吃的貯古齡糖，賣得可好呢！洋人的新玩意兒當然是貴得很，可不是隨隨便便能吃到的，一般的糖我吃都吃膩了，正愁該找哪些更好吃的。你知道哪裡有賣最棒的貯古齡嗎？

　　「貓養久了就學會人的樣子說話，你知道麼？我奶奶家啊，孩子已經不吃你的這個醋花枝還是乾魚板，呵呵！現下時髦摩登的紳士淑女家裡呀，餵給孩子的是貯古齡糖，餵給貓的點心也是貯古齡糖，你聽過嗎？聽過貓咪喵著討吃貯古齡糖？我就聽過，你沒有吧？」

　　「的確沒有。」眠人說。

　　「呵呵，我知道你沒有！」

　　像是從什麼競賽脫穎而出，女孩高高興興地踢著小跳步轉圈，鈴鐺叮鈴叮鈴響，她伸了個懶腰，再驕傲挺起胸膛。

　　「好啦，那你也知道啦。現代的孩子該吃的是貯古齡而不是髒髒舊舊的粗點心，我說啊，你那包醋花枝就丟了吧──」

　　油紙又窸窸窣窣響，女孩錯愕回頭，眠人拆了從雜貨舖搶到的最後一包手製點心綜合組，大而化之地，在晚來一步而飲恨落空的她面前慢條斯理拆開吃了起來。

　　「歹勢，哩剛說啥？」

　　一次叼了好幾根花枝條，眠人抬眼看向羞憤交加的紫堇花。

　　十三月眠人垂眸翻找零食驚喜包，撥開魚板乾花枝條與水果乾，從裡頭找到一顆包裝特別精美的糖，拆開後印著圖畫的玻璃糖果紙被攤平收好在口袋，他捏著透明的糖飴，重疊太陽，陽光便在腳邊落下七色的虹彩，含進嘴裡是夢幻的滋味，吞嚥入喉，流進胃裡的是夢醒的苦鹹，但味道混得很好，儘管是不常見的口感但還算是讓人中意。

　　吃完糖的眠人望著哭喪臉跑開的女孩背影咂嘴：

　　不就是不小心說了句方言而已，有什麼好奇怪，都市人可真害羞哪。

2.

　　四十九院大尉帶來一盒點心。

　　說得更準確一點，是四十九院凪從經商的兄長凩那邊得到一盒洋菓子，產自他們外祖母的生國，用胡桃木的薄木盒裝盛，隨著手提行李箱搭上船，是規規矩矩地排隊登港，貨真價實飄洋過海的舶來品。

　　儘管稱不上喜愛，凪不討厭甜食，但比起自己食用，他知道怎麼做才更能發揮這項物品的價值。

　　「三個人好好相處，一起分著吃吧。」

　　休假前，四十九院把點心託付給三個下屬中，最值得信賴的那名老實人。

　　於是善盡責任的小六裕一朗收到盒子後沒有擅自開封，循規蹈矩地等到隊友們都歸營，三人齊聚一堂、或坐或臥圍到小六床上，在四隻饑光閃爍的眼睛包圍下，由保管者擔綱開箱大使。期間小六很想問為什麼看個點心而已你們要統統跑上我的床，但問了也不會有正經答案，所以他忍住了。

　　齊數一二三，淺色木紋盒蓋被慎重掀開沐浴在虎視眈眈，一粒一粒表面不規則凹陷的塊狀黑褐色物體乖巧停在木片隔出的方格間，異於和式的甜蜜香氣帶著難以言喻的芬芳，春暖花開三人組面面相覷，顯然看見的景象已超出他們原有的想像。

　　多聞面有難色：「這個，莫非是貓大──」

　　十三月眠人適時給了不讀空氣的室友一記顏面凹陷拳。

3.

　　貯古齡，傳聞中連不能吃的貓都垂涎三尺的劇毒甜點。

　　如今我十三月眠人總算要登上大人的階梯，一享文明開化的摩登滋味了麼？

　　資源班小隊一人掩面重傷、一人不動聲色地浮想聯翩，唯一不受幻之甜點的魔力影響的小六非常冷靜，並洞悉了上司交託的任務。

　　「隊長說了讓我們三個平分，可這裡一共是十六顆。」

　　「……」

4.

　　十紋的退魔結界是不是年久失修凸槌啦？

　　近來夜半將醒未醒，總是隱約聽見嘆息似的囈語，向不眠的室友或別寢同僚探聽，也只得到一臉古怪的反問：「沒人啊，你是睡昏頭還是撞鬼？」

　　鬼遇見十紋應當也覺得撞鬼。

　　莫非對鬼而言是角色就是鬼的十紋也是會撞鬼？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好問題，如果是名身材香豔的人妻女鬼就更讚了。

　　不過四十八願曹長（有時是軍曹）向來主張愛要及時享樂要當下。

　　比起不曉得何時才會投懷送抱的女鬼姐姐，還是好好把握有外宿機會的放風時間比較實際。

　　酒足飯飽，跟酒館的大叔拼酒划拳搏出感情的四十八願借道從後門溜了出去，商店街的後巷彼此相通，是通往歡樂街又不必被家中老婆大人母親大人捉著的隱密便道，小徑昏暗，四十八願沒帶燈，所幸月色皎潔，憑藉各家後窗透出的微光與對地理位置的直覺，仍能在裡頭行動自如沒什麼大礙，偶然與屋內人家對上眼還悠悠哉哉拋了記飛吻。

　　經過一條分支出去的岔路，四十八願捕捉到一絲如泣如訴的聲響，像極睡夢間聽到的雜音。沒有二話，樂於助人、為民服務的四十八願現在好像是軍曹立刻循聲而至──儘管主要是針對女性國民。

　　喀啦，身上有個聲音，一時之間沒想起來是為什麼。

　　四十八願摸索口袋，萍水相逢的酒友方才給的糖飴在裡頭隨行動碰撞，他把它握在掌心。

　　帝都繁榮起來之後連帶貓狗這類畜生都囂張起來了啊。

　　洋人氣質的中年男子鬍鬚糾結，整張臉喝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紅通通，啤酒杯重重下桌，老大不高興地指向對桌坐客的鼻子喊道。

　　有小夥子說什麼──被貓成群圍住？貓用人話威脅「交出貯古齡」？

　　這可真是笨！笨！蠢笨到家了！我告訴你可別給貓吃什麼，什麼貯古齡，這玩意兒對貓可是毒得要命，你可別當了笨蛋給笨貓貯古齡啊。

　　臨走前大叔塞給多聞兩顆糖，囑咐道：

　　儘管給貯古齡是萬萬不可，倘若碰上野貓結夥行搶，你就拿這個湊和湊和。

　　哦，說起來除了幽靈人妻以外也可能是貓咪美少女，越來越叫人期待。

　　四十八願在巷弄裡拐彎，或許是心有靈犀，沉寂一陣子，虛無飄渺的嘆息再度幽幽響起。

　　……一個。

　　聲音空洞淒然，在相連的小巷流通，回音四面八方迴轉。

　　……兩個。

　　數盤子，這不是那個家喻戶曉的國民怪談嗎？

　　女鬼姐姐莫慌，我這就來了！

　　──三個──四個……

　　五個……六……

　　唉……少了，少了，唉……

　　黑漆漆的人影背對他，拉長了袖擺蹲在地上。

　　為了一探伊人芳容，四十八願多聞認真得像工作一樣，一個閃身逼近，鴉羽色的幽暗裡，一雙被月光曬成冷金的貓眼妖艷哀戚，可惜眼睛的主人不是女鬼或貓女，而是萬分眼熟、毛髮柔軟的半妖。

　　沒有貓耳也沒有尾巴的半妖美少男數著盒子裡，對和人而言還不大普遍、狀如貓糞的塊體，不可置信地沉痛喊道。

　　「我明明只吃一顆，怎麼還少了一個……」　

　　四十八願多聞憐憫道：「原來是你啊。」

　　

5.

　　「喵噢──！」

　　十三月眠貘冷不防扭頭，朝躡手躡腳靠近的花貓呲牙呵氣，貓一個受驚，左跳右竄蹬上屋頂逃跑了，離開前還能清楚看見，她豎起的兩條尾巴其中一尾掛著鈴鐺。眠人沒好氣驅趕搖頭看戲的閒人。

　　「看什麼，有人規定貘就不能吃貯古齡麼？」

　　　　　　　　　　　　　　✦✦✦ 　ミントチョコレート

　　　　　　　　　　　　　　　　　　　　眠人巧克力　　　 ✦✦✦

　　多聞掏出沒能用在野貓仙人跳的糖，塞給眠人，而後者以一臉無魚蝦也好立即拆封吃了一顆，另一顆則放進胡桃木盒好好收著。

　　

　　「你別吃太多，會死的。」

　　「哦，我一半是人，吃貯古齡不礙事。」

　　「胖死可是沒有撫卹金的。」

　　

1102/19

巧克力的分配：多聞4／小六4／眠人8

先一人五顆，眠人得到多出來的那顆，後來多聞跟小六又各自分一顆給眠人

※眠人並不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