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YK】滿潮
醫生。
被稱為賢者的年輕人來自異世界,手上轉動著與故鄉植物相似的雜草,嫩綠色的莖桿被體溫烘軟,指頭被草葉的汁液沾染,變成灰青色的指甲黏稠而芳香。
對醫生來說,已經是魔法使的你,為什麼還要成為醫生?
……。
怎麼了?是我的問題很滑稽嗎?還是這是不應該問的事情?
不是的,不是在取笑你,抱歉喔。我只是想起了似乎曾經問過老師這個問題。
……只是過了太久,現在也不是很能確定。
醫生的老師?是教授魔法的老師,還是醫學方面的老師?
老師是一名醫師,在身為醫師之前更是魔法使。我也是如此。
那就跟醫生一樣耶,醫生是受了老師的影響才跟他一樣嗎?
或許是喔。
……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是過了很久的時間。
記得醫生不是第一次被選為賢者的魔法使,之前被召喚時,與北之國的其他魔法使關係好嗎?
這個問題的用意是?賢者大人在擔心什麼嗎?
不是,只是問問而已,單純的好奇。
……。
真的,只是好奇,沒有其他的深意啦。
如果對喜歡惡作劇的北方魔法使感到困擾,或是有什麼煩惱,只要有能幫得上賢者大人的地方,不用過慮,我的診療室會隨時歡迎您的造訪。倘若光憑我的力量還不足夠讓您安心,不妨與我的兄長談一談,兄長從以前就是遠比我更善於守護、溫柔可靠的魔法使,賢者大人可以放心信賴他。
做為興趣的一環,兄長相當擅長調配紓壓的香草茶與香包,嘗試看看吧,一定會有收穫的。
好,有機會的話!
雖然是從初次見面就這麼覺得,醫生與露提爾老師兄弟關係真好,連名字也很像。
即使一陣子沒碰面,兄長仍是令我自豪的哥哥,我很尊敬他。
剛召喚大家出來、在電梯碰面那時候,你們讓我印象很深刻。
醫生最喜歡露提爾老師了,對吧?同時露提爾老師也最喜歡彌提爾醫生了。
最……嗎,在賢者大人看來是這樣的嗎?
欸,我說錯了嗎?
當然,我是喜歡哥哥的。這點無庸置疑。
不過對魔法使來說,任何的情感經過時間沉澱後,就會變得複雜,不像最初那樣單純明瞭。
賢者大人是誠實的孩子。心直口快的地方有時殺得人措手不及,純粹、無垢又尖銳,不過我不討厭──只是聽周圍的人說,我過去也有一段那樣子的時期,想像一下當時共事的魔法使的感覺,就好像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是嗎?還以為醫生一直是像我認識的這樣。
剛開始不太好親近,乍看之下有點冷漠,久了之後就發現其實是開朗健談、富有正義感的熱心的人,在我看來是成熟穩重,值得信賴的大人。
哈哈、怎麼可能,以前還小的時候,我常仗著大家的疼愛說些任性的話,連我的老師都拿我沒轍。賢者大人形容得真有趣。
好難想像會撒嬌的醫生,好想看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是之前成為「賢者的魔法使」的時候嗎?
差不多是在年紀跟賢者大人一樣的時候。
那不就是一千年以前嗎!
說的一陣子沒見,一陣子對魔法使們而言是多久啊?
十幾個月……年?儘管一陣子沒見到面,姑且還是有通信的。
那樣才不是一陣子吧!魔法使,太過鈍感了!
賢者大人有點刻薄喔,畢竟對魔法使而言,不管強大還是弱小,擁有的時間全都漫長得不得了。
說起來,你們兄弟一個是南方魔法使、一個卻是北方魔法使,是性格上或年紀上的差異嗎?還是魔法的習性差異?
離開故鄉以後,我一邊充實自己、輾轉四處旅行,遷居過許多地方,比較之後,認為人煙罕至的凍原會比較適合我的魔法,剛搬去時受過奧茲先生、斯諾大人與懷特大人的關照,幸好北之國的魔法使們習慣離群索居,即使魔力一時控制不住也不太會產生什麼太大的災害,在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前,暫時住在這裡。只是剛好待在這邊時,受到賢者大人的召喚,才成為北方魔法使的一員。
我可是南之國出身的魔法使,這點請您不要忘記。
看來醫生很以自己的故鄉為榮呢。
醫生的老師也是南之國的魔法使嗎?
……嗯,他是南方魔法使,老師、兄長與我,我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
就像家人一樣?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雖然沒有直接開口提過,我想兄長也是這麼想。
醫生的那個地球儀──
……地球儀?
旁邊有著軌道,骨碌碌轉著的那個球型魔道具,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既然是賢者大人的請求──來,不用客氣。
嗯嗯……果然像行星一樣,閃閃發光的、真是漂亮,大家的魔道具都極具個人特色。
為什麼會想用這種魔道具?這是醫生自己製作的嗎?
……。
……醫生?
從被我殺掉的魔法使那邊奪來的。
呃、欸……?
──類似這種發言就很有北方魔法使的感覺,對吧?
嚇到賢者大人了嗎?有刮目相看嗎?
可是即使不這麼虛張聲勢,善於與自然調和的南方魔法使,也絲毫不遜色於以個人能力為主的北方魔法使。
老實說,突然被人這樣笑瞇瞇地自白,確實是會嚇一大跳。
這個寶珠,是從死去的老師那裡得到的。
……醫生的,老師已經………因為魔法使比人類更長壽,不經意就……抱歉。
的確是那樣沒錯,不去為了瑪那石爭鬥的話、捲進厄災或有什麼意外,大部分的魔法使都很長壽。隱居起來的魔法使,有時還會忘記死亡這個概念。
您沒有說錯。
……。
……賢者大人還想知道些什麼嗎?
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想讓醫生為難才說這些的。
沒有的事,您並沒有對我造成困擾。
我也好久沒有像這樣對誰聊起自己的事,真的是久違了,不由得產生「原來如此、原來這裡是這樣啊,以前都沒發現」的感觸,打個比方,就像複習課題那樣。
能夠做為夥伴、做為友人與賢者大人談話,我很開心的。
……我也是,謝謝醫生願意陪我出來散步、還和我聊天。
不用客氣,遠從異世界趕來協助我們、年輕勇敢的賢者大人。
什麼都可以問的話,我想多了解一點,關於醫生的魔法──除了飛行與一些其他魔法使也會使用的小型魔法以外,專屬於醫生的魔法是什麼呢?有擅長的種類嗎?
這個問題有些廣泛,需要思考一下該怎麼簡略向您說明。
為什麼賢者大人會在意這個?我有點感興趣。
感覺上,醫生不像其他魔法使那樣頻繁地使用魔法,像是醫治病患、協助他人或其他日常的勞務,醫生多半會自己去做,我聽說你是強大的魔法使,為什麼像普通人類一樣生活,我很好奇。
那個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確實我不記得自己有不普通過,腳踏實地去獲取一日所需、與人來往、勞動與學習,這才是本來該有的姿態,就算是治癒魔法,施力不當的話還是會給病人造成多餘的苦痛,為了不依賴魔法、與人們一起進步,採集藥草、學習醫術與研究病菌,都是有必要的。
只是再怎麼樸實生活,做為魔法使誕生的我,還是會使用魔法,終究是與人類不一樣的。不過……是的,我的確是在避免,多多少少是這樣沒錯。
為什麼?
對賢者大人而言,「強大的魔法使」是什麼樣子?
強大的……魔法使?
像是擁有龐大魔力、會使用很多魔法,或是幫助過很多人,在歷史留下名字,像奧茲或法斯特那樣,鼎鼎大名的偉人嗎?
嗯,沒錯,按照一般的認知的確會這麼想。
不管是多麼無可匹敵的強悍魔力,也存在極限。魔法是使用心的力量,若把魔力比喻成水箱,魔法使就是控制水流的開關,就算能把自身擁有的龐大魔力操縱自如,時間逆轉、起死回生、摧毀月亮……這些要求都是使用魔法仍無可企及的,是不是很厲害的這件事,不應該由外在條件,而是用這個魔法使的行為與意向來決定。
比起可以隨心所欲決定世界秩序的魔法使,我會更加敬佩能夠貫徹自己想守護之物的魔法使。
譬如說,露提爾老師嗎?你說過老師是擅長守護的魔法使。
是的,正是如此。兄長他……哥哥他一直都很堅強。
……。
……。
我可以問,醫生的老師,是怎樣的魔法使嗎?
「怎樣的魔法使」。
……。
不太恰當的話──
我知道的他,是力量弱小、卻受廣受周遭信賴的魔法使,學養相當豐富,為南之國的開拓貢獻良多,在村裡被人們與魔法使給尊敬著。雖然有些部分記得不是很清楚,我認識的老師,是適合在人群裡生活的魔法使。
老師認為魔法使應該與人類共存,期望這樣的世界到來,我與哥哥都對這個想法深信不疑。
聽起來,醫生的老師是值得尊敬、了不起的人物。
不是的。
欸?
……不是您想的那樣,老師是本性糟糕的大人,無法成為青少年的借鏡,總是偷偷摸摸地過量飲酒、生活習慣又差,一到假日就懶散度日,態度輕浮又老愛唬弄別人,根本無法讓人放心。
但是毫無疑問,老師是一位強大的魔法使,他照著約定守護住了要守護的對象,非常──了不起。
……對,沒錯,是的。
……我想像他們一樣,去為了誰而使用力量。
守護的對象是指?
我,其實不太能控制出力。
以水龍頭來說,平常為了不讓水流瀉出來,必須小心壓抑。
……?
初次取回力量那時候出了差錯,像是有洶湧的激流通過身體一樣,感官被未曾體驗的魔力大量沖刷,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如果不是被阻止了,哥哥他們就會──我一定無法繼續維持現在您認知的這個我,在這邊與賢者大人談話。
……這樣啊。
我的魔法是映照月亮。
接近滿月的時候,海不是會迎來大潮嗎?
受到月亮影響,越接近月亮、我的魔力狀態越好,就像是「巨大厄災」的鏡像,即便月亮實際上沒有接觸這個世界,在地面投射出的月的假象,仍對當地造成雷同災害,起初的幾十年裡,常會一回神就發現海水溢出,或是原先待著的地方變換風貌。不停地努力控制,到了現在,總算可以說是得心應手。
到了賢者大人需要的時候,我會成為您的力量,在那之前,請暫且讓我存有保留空間。
(所以醫生才會離開家鄉,與他人保持距離的嗎。)
(就連我也知道,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
……我覺得,雖然有著讓人寂寞的地方,醫生的魔法是難能可貴的,不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好好控制之後,絕對會給大家很大的幫助。
謝謝您的心意,賢者大人。
對魔法使而言,絕對不想忘記的事、絕對無法饒恕的人、絕對想要相信的道理、絕對的正確與邪惡,時間一拉長,所有的標準都是浮動的,「絕對」實在太過困難,連說出口都彷彿給出承諾那樣艱辛。
怎麼會……
賢者大人,您知道什麼是盡頭嗎?
醫生是說,像是沿著這條路抵達的終點、時間的尾聲、生命的最後或世界的邊緣嗎?嗯……日本的話,就是宗谷岬或是波照間島那樣子?
您給出相當詳盡的解釋呢,賢者大人好聰明,真了不起。
以前的賢者大人說:「我們的世界是球體,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是相連的。」,當時的我難以想像,知識量還不足以理解這項資訊,這便是思考的盡頭。
賢者大人見過海嗎?
北方的海與南方有很大的差異。
我的故鄉在山裡,村子被青翠的綠意包圍,儘管有河流與湖泊,在離開故鄉前,對海都不太熟悉。
開始旅行之後,有很多機會慢慢了解各地風景,有一次在北方眺望岬角,灰白色的雪落到海浪上,很快就溶解,雪與浪花是一樣的顏色,讓人分不出海上一層一層堆疊的波紋究竟是海沫還是雪。
突然之間想要轉換心情,我越過北之國、中央之國甚至南之國,看著腳下熟悉的青山流逝,去到南國的邊境看海。
在差不多的日子裡,南之國是溫暖舒適的晴天,雪白的沙灘柔軟細膩,像是比較粗的鹽巴,赤腳踩上去的話甚至會感到腳底發燙,海水是明亮耀眼的碧藍色,那邊色彩分明,海沫的顏色白得很顯眼,平緩的海浪會帶著海藻溫柔拂上沙灘。當我把手蓋在額頭、瞇著眼睛遠眺海平線,當地的海鳥恰巧掠過,牠全身被白色的羽毛覆蓋、鳥喙與腳掌是灰色的,兩側翅膀尖端長著鵝黃色的橫線,在那個時候,只差一點點、某人的名字就要從喉嚨滿溢而出,我認為我是知道那個名字的,一定記得的、不可能忘記才對──卻噎塞許久,最後還是說不出來。腦袋一片空白,我只能錯愕著目送牠飛走。
忘掉絕對不該遺忘的事,我想這就是盡頭。
∥ 滿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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